本帖最后由 downs 于 2011-6-24 13:01 编辑
重温《青蛇》的时候，杭州正在上演现实版的水漫金山。
浑浊的水漫过我走过多次的曲折回廊，碑亭半没于水中，怕是苏小小的坟头也要看不见了吧，我想。现在西湖是半点浪漫也无了。不知道小青是不是依旧沉睡湖底，慵懒地，百无聊赖地，与白素贞盘错纠缠，不知世事，日日夜夜，月月年年。
而或她们又蠢蠢欲动？寻觅新的目标去了？
世人写过那么多关于这两条蛇的故事，从冯梦龙的警世通言到陈遇乾的义妖传，从戏台上常演不衰的白蛇传到大家耳熟能详的新白娘子传奇。这些故事里，小青总是白娘娘的仆，是她的影子。她跟随着她，她去哪她便去哪，她爱谁她便爱谁。唯有李碧华给了她灵魂，一条会独立思考的，有喜怒哀乐的，蛇的灵魂。
是的，蛇，还不是人。白素贞才是人，她有着千年的道行，修得人世的情，爱，痴，嗔，傻，念，执。
小青是半成品，做不来难得糊涂，做不来低眉顺眼，做不来陪那愚蠢的人做愚蠢的事自己还愚蠢地开心着。所以她只能是个不成人的半成品，不懂悲欢离合自寻苦吃。
我喜欢这样的小青。任性，偏执，胡为。半成人的妖要比成人的妖可爱了不少去。
我们到底为什么需要一个男人？为什么需要爱？为什么需要结婚？是为着更好的生活么？可是，只要有爱便有痛，成了亲不仅没叫白素贞牢牢的抓住许仙，反而更是忧心忡忡时时刻刻担心有人抢了他去。
许仙只是个凡俗的男人，不过是白素贞一腔热情需要个寄托，便有了他。书中戏中，他是最不称职的主角，懦弱又多变的性情，辜负了一张好皮囊。世人都记住了青蛇、白蛇，或许还有法海，唯独忘了许仙——然，他才是一切的源头。
只我一个朋友说，我却喜欢许仙，他有着凡俗男人的好，亦有着凡俗男人的坏。
我不爱他，亦不恨他。只觉得李碧华笔下的许仙，真实的可怕。
他就是个普通的男人啊。得了白蛇，又想着青蛇，十足的人类贪心的德行。即便他的一切，都是白蛇给的。白素贞倒贴妆奁，白素贞助他白手起家，白素贞是那样出得厅堂下得厨房的女人，世间女子有的她都有，世间女子没有的她也有了，可“每个男人，都希望他生命中有两个女人：白蛇和青蛇。同期的，相间的，点缀他荒芜的命运。——只是，当他得到白蛇，她渐渐成了朱门旁惨白的余灰；那青蛇，却是树顶青翠欲滴爽脆刮辣的嫩叶子。到他得了青蛇，她反是百子柜中闷绿的山草药；而白蛇，抬尽了头方见天际皑皑飘飞柔情万缕新雪花。”所以许仙还不满足，总要寻她一个错处，好为他的出轨讨个说法。于是说法便有了——她不是人！
是咧，她不是人，是人怎可这样无怨无悔毫无保留地付出？怎可死心塌地爱上你？不由得想起越剧天仙配里的唱词——牛郎啊，你上无寸瓦下无地，不是仙女谁嫁你？人类的爱，都是小心翼翼的，斤斤计较的，唯恐自己多付出了一分少得了一分，无时无刻不在想着在爱中让自己的利益最大化——许仙就是这么爱的。
他不是不知道她们是什么“东西”，然而他装作不知。只因这“东西”能给予他的好处较个凡俗女子多得多。这还成了他的把柄，在小青不肯从他私奔时拿出来，狠刺她的心。但同时，他又担心着这“东西”会对他不利，所以在法海晓以利害之后，希望得他庇佑，却又舍不下那红尘，他贪，他恋，他迷茫，他“眼中永远有迷茫的眷顾，不知投放在哪里好”，他一无所有，“唯一的本事便是多情”。他会在花前月下发最毒又最美的誓言，却也能在大难临头时跑的比兔子还快，对着刚为他诞下儿子的妻子，没半分的忧郁。
素贞与法海，只顾自己争去，与他何干？趋利避害，许仙是做了个十足十的。没有法海的时候，他心安理得的享受着白素贞为他创造的一切，法海来了，觉着生命受到威胁了，就急赶赶地抛弃了素贞。
若不是小青一剑下去，他仍可以继续的多情下去，反正这世间人人都宠他，男的女的都爱他！但李碧华叫小青一剑结果了他。小青不是不曾喜欢过他，甚至为了他与姐姐大打出手。但她只是喜欢，与爱还差着十万八千里，她从不曾深坠爱河，从不曾真正融入人间，人间的喜怒哀乐，她只冷眼旁观。末的，伸出手来，替天行道惩善罚恶。
像个玩家，像个过客。是不曾受伤，只是，也未曾甜过。
但我总默默觉得，小青心中，应该住着个法海这样的人。
“每个女人，也希望她生命中有两个男人：许仙和法海。是的，法海是用尽千方百计博他偶一欢心的金漆神像，生世位候他稍假词色，仰之弥高；许仙是依依挽手，细细画眉的美少年，给你讲最好听的话语来熨帖心灵。——但只因到手了，他没一句话说得准，没一个动作硬朗。万一法海肯臣服呢，又嫌他刚强怠慢，不解温柔，枉费心机。”
法海这样的男人是叫人仰视的，他的法力，是她不可仰及的高，他自命不凡，心比天高，严以律己苛以待人，他从不犯错误（犯了也从不承认），他执掌着生杀大权，看似无情却又有偶尔心动的时候。我永恒记得电影里，法海对小青说：“青蛇，我要你助我练我定力”时有多性感。是的，一个无情的男人总是莫名的叫人觉得性感，因为勾引一个无情的男人总有一份莫名的成就感。所以小青才会兴奋，“姐姐做不到的事我都做到了！”
然而小青仍是理智的，许仙是不值得爱的，法海却是不能爱的。从古到今，仿佛都有不成文的规定，但凡大英雄或重“义”者，比得轻“色”，将女人看做红颜祸水，比如关公！虽说法海也不是没有凡人的感情，但他掩藏的太好，太深，他以“情”为耻，他心如磐石，他残忍，他固执。这样的男人，只好远远低看着，近了，则粉身碎骨。
一个不肯爱，一个不能爱。末了，只得潜回西湖下，醒了吃，吃了睡，浑浑噩噩，用以打发无聊的时间。她以为她是最大的赢家，多么聪明，她甚至觉得自己比姐姐还要聪明，万花丛中过，片叶不沾身。在哪个“认真你就输了”的游戏里，她护的自身周全。
然而，千年过去，她又得到了什么？不曾真正爱过，不曾真正伤过，甚至也不曾真正恨过，她还是西湖底那条懵懂的青蛇，虚长了些自以为是的“聪明”。
也许，这就是青蛇永恒逊于白蛇的地方。千年的光阴在白蛇身上刻画的淋漓尽致，她不曾浪费了一秒的光阴，她爱过，狠过，悔过，痛苦过，失望过，也甜过，快乐过，无怨无悔过。她将自己创造的游戏玩的风生水起，跌宕起伏，被镇雷峰塔又如何？只需曾经拥有，何须天长地久？与有情人，做快乐事，别问是劫是缘。
而青蛇，永恒的，只能做一个无趣的旁观者，无缘这一切。这种无聊与寂寞，比爱情的伤更为绝望。世间最痛苦的原不是相思，是无人可思，无人可忆，丧失了爱的能力。对影自怜，看年华老去，而她的年华又是无穷的，于是这寂寞也被无穷地放大，年年岁岁，无穷无尽。
【人生如此】
人生如此,
浮生如斯,
缘生缘死,
谁知,谁知?
情终情始,
情真情痴,
何许?何处?
情之至!
【小青独白】
我到人世来,
被世人所误,
都说人间有情,
但是情为何物?
真是可笑,
连你们人都不知道,
等你们弄明白了,
也许我会再来.
可惜，这高深的命题，我们永远也不会明白了。小青也是。 |
发表于 2011-6-24 12:50
| 
发表于 2011-6-24 12:55
| 